给 我 信 亮

戒亮,勿cue
想找回以前那个写他都没有勇气写全名的自己,而不是一想到他就石更

【信亮】《乌领梦谈》

乌领,楚语,群山之意。即武陵。

韩信平生征伐,战必胜,攻必取。其遇水则逢凶化吉、用水则如臂使指,犹水神襄助,为一时传。

或曰,信乃非人,蛟龙之类也。

  

韩信二十一岁那年,始皇帝崩。新帝专横无道,恰逢天下大旱,四境之内一连数载滴雨不下。

奇怪的是云梦泽却一切如常,风调雨顺。此地曾为楚王猎场,被视为大楚国祚未绝,将要兴起的天兆。韩信二十三岁,前楚国贵族纠集在灾年蜂拥涌入云梦泽的流民暴徒各色人等,以楚王室为旗号起事。然而壮大的起义军,首战非是与虚弱的暴秦,却是征伐蚩尤的后裔,被驱逐的九黎异族。语言、服饰都与中原人迥异,供奉不同的神灵。被楚人视为眼中钉已久。现今寄于流经云梦泽的大江上游的乌领,与当地土族混居。后世的中原王朝通常称此地武陵郡。

彼时韩信仅为项梁麾下一无名之士,知晓乌领地势崎岖古怪,骑马寸步难行,加之瘴瘟雾沼,深山密林,毒虫野兽,十分险恶,遂进言劝谏项梁退兵,项梁刚愎,轻敌冒进,被异族人利用地形分割战场。此一战,近乎全军覆没。

韩信无奈回拢军队,且打且撤,减少损失。却不慎中了暗处射出的毒箭,毒发落马,坠入山涧溪水之中。

早春晨间的山溪冰冷刺骨,冲刷他在濒死的高热中煎熬的青年的躯体。直到昏迷失去意识,他的手都紧攥着他的佩剑。

水波轻抚过他的侧脸,在他耳边柔柔叹息。

“将军,久违。”

韩信睁眼只见一片遮蔽天空的妃色花荫,洒落万千碎红,在小潭的水面上点出万千浅漪。

他仰卧在一个温软的怀里。水流安定静止,温暖宜人,让浸于其中的人迷茫忘忧。

见他已醒,便有一双手扶他坐起。

韩信低头沉默,那人见此也不言语,十指纤纤,梳过将军一头披散纠缠的倔强乱发,动作间自然地透出熨帖的亲昵来。韩信不动声色,内心却多少软化。

他问:“我是活着,还是死了。”

那声音答:“是溪水送您到桃源。”

他这才发觉这方境地非寻常所在。看天光,似是傍晚又似是清晨,没有日头和阴影,光亮却好似无处不在。韩信失去对时间的判断,只好开口问:“我睡了多久。”

那人想了想,答:“您睡着的时候,十二朵花从枝头落到水面。”

韩信讶然,转身去看他,却是一愣:“你……”

那张脸生得极秾丽,多情眉目,一段风流自成。达到一看便知非人的地步。他跪坐浅潭之中,平淡地低垂眼睫,默认了自身精怪异类的身份。

他是桃源之主桃夭。

桃夭盈盈起身,周身轻薄的衣袍迤逦在浅潭中,赤足涉水而行,显露一段佩戴繁复九黎银饰的伶仃足踝,表明了佩戴者的身份。

“你是九黎人的妖仙。”韩信从潭水中站起身,“那么,为何要救我——”话音未落,他只觉血液中忽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窜动,周身疼痛麻痹如针刺,韩信在眩晕中勉强撑住自身,踉跄一下,跪入水中,桃夭见状,忙来搀扶,又不能支持,二人一齐滚入潭水。韩信说不出话,动弹不得,只任凭桃夭拥了他道:“将军,您身上的毒离不得桃花潭。”

韩信艰难道:“怎么才能……离开?”

桃夭不语。十指纤细而暖,轻轻悄悄搭上他赤裸的肩膀,水红的指甲有意无意地划过皮肤。

“你……”韩信艰难道。桃夭忽然抬眼,双瞳已变作妖异惑人的妃色。

“唯有,得到桃夭的,花珠。”桃夭不知何时靠得极近,唇瓣开合间,那芬芳的花珠好似就含在他唇齿间,吐露潮热的香气。

将军没有听到这句话。他涣散的目光下移,直勾勾盯着桃夭丰柔的红唇,忽的翻身将桃夭压入水中,一手抓桃夭头发,拉起来便低头凑那红唇,百般含噙厮磨,热烫狎昵。桃夭蹙眉合目婉转承受,发丝凌乱,衣裳也不复端整。

很久以前,比华夏和九黎的战争还要久远,乌领是极荒芜干燥之地,河流不经,野火似鬼魅一般,时起时伏,经年不熄,烧灭生灵。直至有一银蛟在此地渡劫。那蛟已半步化龙,腾于天地间,招引来狂风暴雨如注。天雷聚于天际,将黑夜照彻得比白昼明亮。银蛟生受了九九天雷,自空中跌落,砸得乌领一带地陷山摇。蛟尾一扫,山岭夷为平地,长河截流改道。

彼时桃夭只是一初破土的幼桃。蛟龙去后,暴雨遂停,留给幼桃涓涓小溪、一泓浅潭。桃树日日临水自照,灵智始开。

因果遂结。

韩信默不作声地端坐,似乎心事重重。

桃夭为将军整理衣冠毕,稍作思量,又取来披风一幅。此物是九黎所出,献与妖仙,面料珍贵厚重,刺绣极尽繁复精美。正面刺桃花与蝴蝶,饰以长而卷曲的蔓草,反面却是一条矫劲银龙,腾于波涛之上、云雾之间。那银龙绣得极精细,鳞爪历历可见。

桃夭将披风搭在将军肩头,系带绕至胸前,于颈下相合,系八字结。桃夭解释道:“披着它,九黎知您是贵客,不会与您为难。”

韩信道:“为何这么做?”

桃夭回答:“将军于我有厚恩。将军所求,我虽死不辞。”

“无论何种请求,你皆不推辞?”

“嗯。”

“假若我要你跟我走呢?”韩信突然问道。

   

“之后如何呢?”

将军没有回答。他凝视着指间一支细小的桃枝。

眼下正是早春,这桃枝上也春意盎然,唯一的花蕾将开未开,吐露芳华。将昏暗压抑的室内映得一亮。

“要开花了。”将军自顾自说。

侍卫看了他一眼。

此人在军中威重如山,即使如今被构陷落入软禁的境地,龙游浅水,也无人敢与他为难。

侍卫:“将军为何与小人说起这些?”

“我观你相貌,似是九黎血脉。”韩信道,“故而有所感慨。”

侍卫答:“小人是军中九黎残部出身。因交战时年纪尚小,故未被编入行伍。”

韩信:“难怪。”

侍卫:“将军,后来妖仙如何回应呢?”

后来自然是如愿。

但他只有三春的时间。三春过后,桃枝上最后一朵桃花凋尽,失去花珠的桃夭也将随之殒落。

切记切记,在此之前,须将……

韩信闭目缓解焦躁,道:“我先把故事讲完。”

其实故事的后来,与九黎残部中流传的相合。

乌领的九黎部族中来了一个异族人。

他身着妖仙所赐披袍,径直穿过惊疑的庶众,闯入贵族的议事之所。并带来一个震惊四座的消息:三日之后,再无战果,项梁将下令火烧乌领。到时,此地将不留一个活物。

这也是他要带走桃夭的原因。他动了恻隐之心。

“诸位有两个选择。”他道,“南下与百越争夺领地,或者跟随我。楚王容不下九黎,但楚王的对手正急于寻求盟友。”

九黎人无法拒绝妖仙庇佑之人。九黎人的刺绣是部族的图腾和史书,也是他们与妖仙的契约。现今妖仙将承载契约之物托付此人,九黎人无不跟从。

将军的第一支军队由此而起源,并在短短三年里,攻克了一切,威慑四方。

然后以更快的速度,销声匿迹于新朝森严的宫墙。

   

新朝初建伊始,规矩非像百年之后一般繁冗。

这一天,帝皇的大宴来了一个没有名帖的客人。只是面朝南向的尊位站着,也并不行礼,像是对于四周打量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。

帝君问:“何方来客?”

客揭开遮掩面部的披袍,辉煌的烛火中,显露出照亮一室堂皇的明艳。这美丽让人原谅了他出现的突兀,并给予足够的耐心让其说明来意。

那美人道:“韩信将军曾于战火中救我一命,今来归还将军的战袍。”

满座哗然。

这个名字无人不知,但又尽量避免提起。正如这个名字本人也从不出现在大宴上。

然而凡是与韩将军共事过的人,无不对美人身上桃花与蝴蝶,银龙与浪涛的披袍印象深刻。落难美人、将军、战袍,这些在宾客中一石激起千层浪。帝君会如何回应?所有人都在注意着。

帝君似是不甚在意地一笑,道:既然是来找韩将军的,那就将韩将军请来吧。

于是韩信便来了。他第一次在宴席上现身,军中之神的传说和积威让在场人无不敛息。韩信的目光立刻落到桃夭身上,他没想到他在这样的情形下又见到了桃夭,隔着纷纷扬扬的议论和三个春天。

韩信自认这三年他变了许多,可桃夭竟是丝毫未变过。他想问桃夭为什么会在这里,还有其他。但此情此景,却又不是说话的场合。

心有千言,口无一句。

帝君见状,调笑道:“韩将军你见到了,他心情不好,可不是有意要冷落你。不如你唱个曲儿,哄得将军开心了,兴许他就认识你了。”

韩信:“别为难他,送他走。”

妖仙垂目道:“我不会唱曲儿,只好为将军献舞。”

于是妖仙就在厅堂中央起舞,好像周围没有旁人,好像将军第一次看到他在乌领的浅潭里的那样。那次他只觉灼灼惑人,这一次他读出妖仙用舞诉说的一段旧事。九黎人将他们民族的历史化为符号和图腾,用巧夺天工的刺绣技法刺于衣物之上,妖仙的舞亦如是。

只见一株初长成的桃树,在小潭边顾影自怜。又见他受供奉成为九黎的妖仙,重重礼器银饰和繁复华丽的祭衣拥裹着,显得他羸弱、不堪摧折、郑重其事。他替他的人民向傲慢的上神祈求。

那上神是华夏一族的将军,银色蛟龙化身,奉天命行事。可桃夭让他动了恻隐之心。放过了后者庇护的九黎。这一善举为九黎人所铭记,镌刻于史,却为他自身惹来诸多麻烦……

长长的银链缠绕桃夭伶仃的足踝,叮叮当当垂落在他赤裸的足背。

后来那场大火烧毁了整个乌领。火光中,妖仙愈舞愈骤,旋转起来。他身上繁复华丽的祭衣因他大幅的动作飞扬,哗啦一声,脱离妖仙,高高腾起,而后和它的主人一同,轻飘飘委落于将军怀中。

帝君原本饶有兴致地旁观,然而此情此景,他却不合时宜地联想起多年前那场宴席。虽然这只是个无害的宴宠,手里也没有拿着宝剑。但不详的预感就是无法消除。及看到这一幕,心中的不安达到了最高点——

所有人,眼睁睁看着那献舞美人化为一朵轻飘飘的桃花。花瓣薄而晶莹,正值盛放。飘落将军掌中。

这妖异奇景令在场所有人一时震慑。

有妖仙所赠披袍,在场九黎血裔即刻听从将军号令。

据当时的人后来描述,大宴瞬间陷入混乱。暴动的九黎人和当时在场的兵将都拔了剑,战成一片。

一片狼藉中,韩信从从容容地绕过这些,径直走出去,出了高而森严的宫墙。他披着他的战袍,带着桃花,骑上一匹快马回了楚地。他没有回帝君赏赐的府邸,而是就此不知所终。

后来,乌领下了很久的雨,一直不停。直下到浅潭变成无边湖泽、小溪变成奔流大江、大江又发了洪。

湖泽中央有一无人问津的小洲,洲上生长一株桃树,又有一银色蛟龙盘踞,时而潜于水底,时而腾飞于云雾间。

天地皆与此界无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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